挤出时光润亲恩

2025-07-11
来源:记录者网

地铁在幽深的隧道里疾驰,手机屏幕冰冷的微光,刺破满脸倦容。母亲的消息静静躺在屏上:“天凉加衣。”指尖悬停,同事的催促已如鼓点擂响。仓促间只挤出三个字:“忙,晚聊。”发送键落下的刹那,鲁迅先生的话如芒刺背:“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,只要愿挤,总还是有的。”可我的海绵,挤干了会议、榨尽了报表,为何偏偏挤不出一缕清泉,去润泽电话那头欲言又止的干渴?

办公室的落地窗吞没最后一线残阳。揉着酸胀的额角点开家庭群,父亲上传了院中初绽的茉莉,素白花瓣在暮色里低垂,像无声凝望的眼。母亲的语音紧随其后:“你爸非说这花像你小时候抓周抓到的算盘……”背景里父亲一声压抑的轻咳,细针般刺进心房。抬眼,客厅照片墙上父亲手书的“树欲静而风不止”赫然在目,墨色苍劲,映着他日益弯曲的脊梁。恍然明白,所谓海绵无水,不过是我们错把气力耗在了流沙之地——那些被“没时间”轻巧推开的,恰是生命源头最珍贵的泉眼。

此刻,千里之外的故乡,夜色沉静如深井。母亲枯坐床头,反复摩挲着发烫的手机荧屏,微光细细描摹她眼角的沟壑。她总想起我儿时高烧的冬夜,整宿用温水擦拭我滚烫的额头,炉火将她焦急的身影映在斑驳土墙上。如今炉火依旧跃动,需要照拂的孩子,却困在千里之外名为“前程”的围城。父亲默默捻亮台灯,指尖反复拂过全家福上我儿时骑在他肩头的笑脸。灯光下,他鬓角新生的霜雪,是时间无声的控诉——它从未消逝,只是残忍地沉淀在父母等待的容颜里,结成岁月的盐。

终于归家的深夜,冰箱上母亲的便签被夜风掀起:“粥在锅里。”掀开瓷盖,百合的清香如温柔臂弯将我拥住。热气氤氲间,往事奔涌:父亲冒雨修好我断线的风筝,母亲在火车站隔着人海踮脚挥舞的围巾……指尖抚过便签的墨痕,惊雷在胸腔炸响,震得指尖发麻:我汲汲营营的“挤时间”,不过是在生活海绵的表层徒劳抓挠;父母守望的根系,早已在岁月的旱季悄然龟裂。

周末清晨,攥紧车票冲向高铁站。故乡站台撞入眼帘时,父亲伸长脖颈的身影如风中老松,母亲挎着布兜小跑而来,将温热的豆浆塞进我掌心。水汽霎时模糊了镜片,她发间新添的银丝却在晨光里灼灼刺目。“傻小子,急什么……”母亲笑着捶了下我肩头,那力道里藏着久违的亲昵。父亲宽厚的手掌重重拍上我后背,曾经托举我整个童年的力量,此刻带着欣慰的微颤。

一个曾迷失于时间荒漠的游子,一句彻骨的顿悟:当亲眼看见父亲藏起的降压药,触摸到母亲关节变形的指节,鲁迅箴言的真谛才如惊雷贯耳:海绵里的水永不枯竭,枯竭的是我们回望故园的目光。那些被“下次再说”推远的叮咛,终将凝成此生无法擦拭的悔恨之泪。树欲静,而风何曾止息?亲恩,等不及我们功成名就的“来日方长”!

回程列车载着沉甸甸的感悟飞驰。窗外绿野如诗,院中老槐虬枝摇曳,似在诉说:生命中最该承接时间甘露的,从不是冰冷的绩效数字,而是父母为我们空悬太久的手心——那里盛着的,是比任何海绵都更深沉的爱之渊薮。

自那日起,我手机置顶的,不再是喧嚣的工作群,而是“每周三晚八点:故乡专线”的无声诺言。当母亲的笑语暖透耳廓,当父亲在镜头前展示新打的枣木拐杖,我终于彻悟:所谓“挤时间”,不过是灵魂苏醒后,自然流向生命源头的清溪。

愿天下为人子者,皆能以爱为名,在奔涌的岁月之海中,为那两双殷切守望的眼眸,舀起一瓢名唤“陪伴”的活水。

莫待根脉枯朽,方知清泉犹温。

作者简介

邓军强,作者系作家、书法家、社会活动家;中国新闻文化促进会新时代党建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委员、中国社会主义文艺学会会员、中华诗词学会会员。

责任编辑:吴迪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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